二零二一年二月三日，在全球新冠疫情仍然失控的情况下，我历经艰辛，踏上了回国之旅，在上海、广德、合肥三地酒店集中隔离二十一天，终于在二月二十六日元宵节当天回到合肥君柳河畔探望病重的母亲，在家里、护理院和安医急救中心陪伴八十二岁的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十二天。
图1：最亲爱的母亲
家境贫寒的母亲
爱好文体的母亲
图2: 年轻美丽的母亲
心灵手巧的母亲
一九六三年五月份，经人介绍，母亲认识了在合肥工业大学任教的父亲。两人互有好感，恋爱半年后于一九六四年春节期间结婚。婚后一年多后生育了我哥哥，三年后又诞生了我。
我对布料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一点直到去年新冠疫情在美国大爆发，我为休市亚裔义工队收集各种布料做布口罩时才强烈地意识到，或许这也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吧！
母亲还教会了我绣花，如何把娟布绷在花绷里，如何把要绣的图案先手绘在白布上，如何搭配各种绣花线的颜色，她绣的鸳鸯枕套喜庆漂亮。在当时没有互联网、没有油管视屏、没有微信抖音的时代，妈妈也没有上过缝纫绣花培训班，完全靠自己的喜爱和天分自学成才。我猜想，当初妈妈若有条件学画画的话，一定会画得很棒！说不定女儿源源的绘画天赋，是从外婆那儿的隔代遗传呢！
母亲延承了北方人的饮食习俗，喜欢做面食，和面、擀皮、包饺子。在南方住久了，也学会了烧菜、灌香肠、腌咸肉。记得小时候没有牛奶喝，妈妈中午煮饭时多加一些水，饭开时就把米汤舀出来，给哥哥和我当牛奶喝，虽然现在知道那米汤并没有多少营养，但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母爱。母亲在合肥市电信局四牌楼的机房上班，三班倒，小小的我喜欢跟她去上夜班，因为夜里十点她会跑去食堂买一份鲜肉馄饨，分给我吃，吃饱喝足后我就躲在角落睡大觉。因为常常跟班，我和妈妈的同事们还有她的几个徒弟都混的很熟，若干年后他们还会记得“小朵朵”。母亲过世后，嫂子陪我去了一趟位于长江路上的中国电信大楼，申领丧葬费和抚恤金，走进摩天大楼，看见年轻员工，感慨万千，妈妈不再朵朵已衰。
图3、4: 年轻的父亲和母亲
漂洋过海的母亲
母亲告诉我，我于星期六凌晨二时出生（若干年后，我儿子诚诚也是星期六凌晨二时出生），大雨，出生时特能哭，在哺乳室和幼儿园有人给我起一绰号：好哭精。在我的右眉梢有一颗痣，据说是好哭痣。听妈妈回忆，因为我的好哭，还救过全家性命。我在一岁半左右，合肥工大的一间房子里住了我外婆，我父母，我哥和我。冬天家里烧煤球炉取暖，天亮前我大哭。我和外婆睡在一张床上，母亲叫外婆，外婆不应，母亲爬起来，发现外婆已口冒白沫，母亲觉得不妙，可能是煤气中毒，她自己勉强爬到大门口，打开大门，让新鲜空气进門，并设法叫醒邻居救了外婆。
母亲对外孙女源源和外孙子诚诚宠爱有加，除了喂饱他们，还常常声情并茂教儿歌，孩子们现在还记得：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到小松鼠，松鼠有几只，快来数一数。。。
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闺女，唤女婿，陶思源（陶守诚），也要去；鲫鱼汤，喝两缸，旮瘩屎，拉三筐。。。
妈妈会把孩子们的名字也唱进儿歌，娃儿们牙牙学语和蹩脚的中文腔，总是逗得妈妈、我和他们一起笑得乐开了花。
那时我们住在休斯顿中国城，生活比较方便，周末的早晨母亲会去惠康广场和新认识的老年人一起打拳舞剑。母亲学剑非常认真，木兰四十八招式誊抄在纸，边习舞口中边念念有词，还问队友借录像带一遍遍练习，直到自己完全掌握了，由学生变成老师。这让我想起妈妈在工作中的认真劲儿，当时晋提高级职称要考外语，对于中专毕业的妈妈难度不小。她咬牙学习了日语，从平假名，片假名学起，每天学习直到通过考试荣升高级工程师。
父母亲住在美国时我们上班比较忙，周末只能带他们在休市附近的城市转转。后来让他们参加旅行社，跟团去美东美西旅游。妈妈天性开朗爱交朋友，每次出门她都很开心，那时候她的记性很好，能记住许多朋友包括我的好朋友的名字，若干年后还询问他们的境况呢！母亲辞世后，美国的闺蜜们献上了花圈，表达了她们的哀悼和安慰：
“惊悉伯母仙逝，至今方才理解你为什么如此千辛万苦地赶回去。能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也算是对你的一丝安慰。正像你说的，愿你母亲一路走好，愿天堂里再无病痛。节哀顺变，多多保 重 。”
“记忆中的伯母热爱生活，性情开朗，谈笑风生。生命最后的老人家又是那么坚强，饱受病魔，等待爱女千山万里的归来。感动于你们母女共同努力来的最后十二天的团聚。伯母一路走好！宁你节哀顺变。”
图5、6：父母亲在美国
图7：父母公婆在美国
病痛煎熬的母亲
后来母亲在家里又摔过两次，身体每况愈下，年纪大的老人最怕摔跤。我二零一八年十月独自回国，妈妈只能坐着轮椅去餐厅吃饭了。一九年母亲开始有老年痴呆的症状，从时而健忘、胡思乱想发展到不讲道理、脾气暴躁，老年痴呆逐渐加剧，不能和我通过电话视屏正常交流。二零二零年十月底右腿骨折保守治疗，一直卧床不起，褥疮压疮增生。每每看到妈妈的照片，都让我黯然神伤，妈妈在武警医院住院的一张照片，半坐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我盯着哥哥传来的照片,耳边仿佛听到妈妈在呼唤我：朵朵、朵朵快回家吧！正是这张照片开启了我漫长的回国之旅的准备工作，这张照片也出现在我申请紧急人道主义签证和回国绿码的材料中。
二零二一年二月二十六日元宵节中午我终于回家见到母亲，比我在美国想象的身体状况还要糟糕很多，她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一天都处于神智昏迷的状态，不能够说一句话，更准确地说不能说一个字！自己不会动，靠别人翻身转头。母亲以前比较胖，现在卧床不起骨瘦嶙峋。那天我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地流泪。我亲眼看保姆黄姐喂奶、喂水，怎么喂都喂不进去，我喂也一样，统统反胃,每一次反胃都看见她痛苦的表情，事后才知道母亲已经丧失了吞咽功能，脉搏、血压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
三月一日哥哥和我要把母亲送到合肥市第一人民医院老年护理院，八十五岁的父亲心情很不好，忍不住老泪纵横，一直说对不起母亲，我也理解因为妈妈进去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家中了。大家把妈妈的医疗床摇起来，让她看上去像坐着，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和父亲、哥哥和我一起合了一张影。
救护车把妈妈送进了护理院,输氧、吊水、插尿管，抽血的所有指标都很不好，心脏、肾脏、肝脏等不可逆转性衰竭，还有脑血栓、脚血栓。妈妈吊了两天水，浑身开始水肿，医生护士给妈妈插胃管好难插，插了几次，妈妈不会说话但是她的表情我看着好心痛。接下来几天吊人血白蛋白，虽然请了特护，我还是天天往返护理院，爸爸、哥哥、侄女和黄姐都去看望妈妈（嫂子因做手术在住院），妈妈偶尔半睁开眼。三月九日妈妈病情恶化，由于血小板太低（只有五），正常值一百以上，下午救护车送妈妈进安医附院急诊室，医生立刻下了病危通知书，晚上给一直昏迷的妈妈输了血小板，我还天真得以为妈妈能挺过去。
图8：2016年在中国
图9：2018年在中国
图10：2021年在中国
驾鹤仙去的母亲
三月十日上午七时十九分，母亲在安医急救中心驾鹤仙去，我多么希望回来这期间她能跟我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叫我一声朵朵，但是被病魔缠身的妈妈已经丧失了语言表达的能力。妈妈，您虽然不能开口说一句话，甚至也很少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但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偶尔会眨眨您漂亮的大眼睛回应我；您很顽强，不吃不喝全身器官都全线衰竭却顽强地等着我回来；您很勇敢，满身病伤令我心碎您却毫不报怨。妈妈您终身勤俭持家，您一世勤劳善良，是您给了我生命，培养我长大，教我烧饭洗衣缝纫绣花，助我成家立业生女育儿。。。能在您生命的尽头陪伴您，哪怕短短的十二天，尤其是三月九日在医院病床前彻夜守护您，当您极短暂的睁开眼，我知道您听见了我的呼唤，您想极力看清您的宝贝女儿，也想看清一张张我手机中亲人的照片。。。妈妈，您是准备和我们告别了，当时我却茫然不知。妈妈，为您上了鼻饲、胃管、人血白蛋白、输血小板，我们怎么也挽救不了您不可逆转的生命。我们还能为您做些什么？爸爸、哥哥和我一致决定放弃所有创伤性抢救，让您走得少一丝伤痛，这也是我们对您最深的爱，您一定理解的。
妈妈，您走了无论我是如何地不舍；妈妈，愿您一路走好，天堂里再无病痛；妈妈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爸爸，照顾好自己，来生咱们再做一家人。
图11：送别母亲
春祭
你怎么舍得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
离开我
你怎么舍得
在春雨寥落的时分
打湿我
你又怎么舍得
在春寒料峭的庐卅夜
不眠我
烧香磕头
烛台守夜
俗世的祭奠
抑或是对生者灵魂的拷问
归期已定
天地之间
头七的缕缕香烟
是谁的情丝绕缠
供桌的双杯灯油
是谁的泪流满面
柳絮纷飞如你的爱抚
止住了忧伤
却止不住思念
在寂寞的深夜里蔓延
借梨花雨凉乌蓬里
留下你的笑靥我的片言
你怎么舍得
你不舍得
我怎么舍得
我亦不舍得
母爱半百记心间
亲情常存永相伴
走笔指尖春云霄
好人世世都平安
(3/16/2021 头七 于合肥）
图12：安葬母亲
我们永远爱你母亲
清明节在合肥大兴塔陵园安葬了母亲，我于四月中旬回到了美国家中，过去的两个多月恍如一场梦。对母亲的思念让我的心时时隐隐作痛，三、四年前，无论是哪位作者，只要写的东西与死亡有关，我都如饥似渴地阅读。Ken Wilber的“恩宠和勇气”——超越死亡；Paul Kalanithi的“当呼吸化为空气” ——我将死去，但仍将前行；John Schlimm的“我在天堂那五年”；Mitch Albom的“相约星期二” 。。。我以为我看清了人生的终点，准备好了面对至亲的永别，但是我没有。就像学生时代从来都没有准备好了考试一样。我从内心里不愿承认和接受死亡，尤其是母亲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医生剪断了连接母女之间的生理脐带，娃身呱呱落地；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没有人剪断连接母女之间的感情脐带，囡心无处安放。惊愕、恐慌、无助和绝望，都掩藏在悲伤的眼泪里。回美后有一天晚饭结束我在厨房里边洗碗边听歌：“春暖花开”，刚想开口唱，没料到变成泪流满面继而嚎啕大哭，老公吃惊地看着我，我边哭边说：我想我妈。老公紧紧地抱住我，安慰我：妈妈累了，安息了，她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和亲人们的。
是啊！母亲在天国安息了，我们永远爱你，对母亲的思念是不会停止的，直到我们自己生命的尽头。母亲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世界因母爱而充满温暖和真情，因为它是最无私最纯粹的爱。
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也是永远拥有母亲的母亲节。谨祝天上的、人间的、所有母亲们节日快乐！
(承宁 2021年5月9日母亲节写于美国糖城)
附笔：从我去年十一月准备回国到今年四月中旬回到美国，在这段时间，受到许多亲戚朋友闺蜜同学医生护士领导同事的无私帮助真诚安慰和精神鼓励，感恩感谢，铭记在心。
图13：爱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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